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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柳應廷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,兼論如何討論一首歌


原文:IG@mirror_etc (link)

 

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在電台首播時,音質不足以聽清楚編曲的層次,但已足夠叫我熱淚盈眶。一小時後在各大音樂平台上架,終於可以戴上耳機仔細聽好幾遍,那種感動依然深刻。


 

幾小時過後朋友傳來四面八方的聽後感。批評和失望的聲音不少,總之不是《狂人日記》和《砂之器》的一面倒好評。旋律太大路太普通、唔夠特別唔夠「exotic」、淪為一首大合唱band sound K歌,有些則指向原來係Supper Moment作曲,唔怪之得搞成咁。我猶豫,真的那麼差嗎?再反覆循環十次,開始理解他們的失望。帶著被他感動得一塌糊塗的心,我想回應這些(不少說得相當果斷)的負評。

 

9月底姜濤、柳應廷、Tyson Yoshi和林家謙的「拉闊音樂會」也不無爭議。Jer本人的獨唱未及平時水準,事前他說自己氣管敏感,演出後他為自己打70分。但被炮轟得最猛的是四人合唱火花欠奉,《留下來的人》直達炒車級數,矛頭直指商台的監製和策畫,為什麼給他們挑一首駕馭不來的歌、綵排過程各方沒有調節。數天後Jer自己跳出來「承認責任」:「四人合唱歌全都是我挑的。」

 

要談論音樂跟談論任何創作一樣,都避免不了一定程度的主觀。而再深入的分析和再熟練的評論,也始終不及一件作品能否打動你重要。但除了「我覺得」、「太大路」、「唔夠exotic」以外,我們能否更好地談論一首歌?如果一首歌不能打動你,我們是否要為它立刻打個絕對的負評?

 

對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的批評,絕大部分都是說旋律太大路,最後一段副歌升key加澎湃和音似籌款晚會式的群星大合唱。Jer作為被公認為Mirror中音樂性最強最唱得一員,背負最多音樂上的期望,尤其是「物語系列」和「重生系列」頭兩首為一位新人開了個充滿驚喜的頭,彷彿每首新歌都會出一次新招。

 

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的旋律格局的確是一首非常傳統的pop rock,progression和升key可算是公式化操作,它的確是Jer兩個三部曲(不計《神奇之路》)中旋律上最熟口熟面一首。至於那些看不過眼柳應廷再次向Supper Moment致敬的聲音(很大程度因為他們今年的政治言論)就算了,我對Supper Moment也無感,但那的確是對Jer影響深遠的一隊band。

 

所以當大家對因為Jer變得太流行而失望時,其實我們忘了聽開Supper Moment的Jer本來就很喜歡流行音樂。但他把流行看得比大部分香港人都折衷,所以他深愛《Bohemian Rhapsody》,要在流行曲注入Prog Rock的因子成為《狂人日記》 ,以《Bohemian Rhapsody》的傳唱程度,為何不是一首流行曲?物語和重生系列都是在流行曲的基礎上,努力開拓不同的可能性,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也是如此。

 

一首大合唱式pop rock,我想起的可能是《今天我》(aka 《海闊天空》)、Oasis的《Wonderwall》、the Verve的《Bittersweet Symphony》,這些歌比《砂之器》可能更難寫,一件作品叫好不難,叫座也不難,最難是叫好又叫座。

 

我也覺得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相較來說旋律沒那麼特別,但這樣的「缺點」卻更清楚照見柳應廷難能可貴之處。要說大路的話《神奇之路》一定更大路吧,它甚至沒有小克在哲思和故弄玄虛之間踩鋼線的歌詞,以及Carl叔叔做死混音師的編曲加持,曲詞是近乎「華東水災」式的籌款歌,然而最後的效果就全靠歌手本身的演繹。扒光一個男人的衣裳,他的身材優缺點就無所遁形;睇演員要睇佢的藝術片之餘更加要睇爛片,如果手執一份爛劇本他都能有所發揮,那他很可能是個好演員。

 

又有如很多人說陳奕迅和林宥嘉每翻唱別人的歌,就成了自己的歌。黃偉文說過陳奕迅是個supermodel,除了能駕馭大量不同風格的歌,你給他一首平平無奇的歌也能起死回生(如陳奕迅翻唱《不要離我太遠》、林宥嘉翻唱《成全》)。在《神奇之路》和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我看到柳應廷唱出畫面和氣魄的靈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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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起柳應廷我總是免不了提起陳奕迅和林宥嘉。不是要說柳應廷像誰,而是這大半年來聽柳應廷的感動令我不停想起97年聽《與我常在》,和08年看「超級星光大道」聽林宥嘉唱《走鋼索的人》和《Creep》的記憶,那種發掘一把最標準最flexible的流行男中音的興奮。

 

拉闊音樂會當晚,第一首歌前奏剛下我已在思疑,今晚我們會得到一個甚麼水準的柳應廷?他一開口唱《迴光物語》我已開始皺眉頭,半場演唱會下來他的solo環節開始,《砂之器》似乎未開聲,直到《Let Us Go Then You and I》才慢慢回神。全晚我為他捏一把汗,就是認了命,柳應廷的現場不夠穩定。數天後我再重新把整個拉闊看完,竟然有不同的想法。我慶幸的是這應該是他現場演唱的下限,而在Mirror演唱會和跟Jay Fung的JOOX live我們看到了他目前的上限可以有多好。

 

無論在「物語三部曲」、「重生三部曲」和拉闊的選歌,我都看到了柳應廷在這時代作為一位歌者的真誠。《水刑物語》關於在絕望中得救、《迴光物語》關於縱使幻滅仍能成全美好、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關於人類再渺小仍要感謝自己的力量;拉闊他選了《留下來的人》唱移民潮、《Let Us Go Then You and I》關於在漫天烽煙裡什麼都失去……柳應廷的選歌證明了他感到時代的苦難和情緒,他要用歌聲回應大家。

 

記得林宥嘉從2008年選秀出道至大約2014年左右,現場演出狀態都會飄忽不定,每次看演唱會前都會祈求今晚得到一個水準以上的林宥嘉;直到2015年左右才開始百發百中、出神入化。如果我曾經陪林宥嘉渡過六年,為何不能陪柳應廷走一段?出道才三年、單飛才兩年的他,肯定還有很多尚待改善之處,例如他控制不了如何演繹內斂的歌。但天賦的好聲音、音樂品味、對唱歌的熱情、對傳達訊息的真誠,他都具備了,餘下的唱歌技巧與現場演出的穩定度,就靠他未來的努力與經驗磨鍊出來。而憑他的熱誠,你相信他會蛻變成完全體,願意押上時間,跟他一起成長。

 

歌手今天面對的傳播生態,跟30年前流行文化的黃金歲月截然不同。好處是曝光已不受幾個電視台電台和主要報章雜誌控制,他們能以各種網上平台跟受眾直接溝通,但壞處是一個歌手成長的機遇也徹底改變了。以前電視台每星期有幾個音樂節目、大型慈善籌款和綜藝節目,加上大中小型商場邀請尚未走紅的歌手演出,這些都是他們可以不斷累積現場演出經驗的機會。今天,Jer第一次唱《砂之器》就是拉闊的亞博舞台、第一次唱《狂人日記》就是 Mirror演唱會,更別說去年因為疫症,新人出道連現場演出的機會也欠奉;又如Anson Lo今年爆紅,但真正能帶齊dancer、有舞台燈光效果配合勁歌熱舞一番台下有觀眾反應的機會,可能一隻手掌數得晒。

 

以往流行歌手平均一年出一張專輯,10首歌當中三首派台,歌手到一定階段會慢慢開始轉型。今天Mirror亦未推出實體專輯,每人每年有三至四首派台歌,每首都要命中群眾之餘,聽眾甚至期望他們每首歌,即是每隔三個月都有風格上的改變,否則如呂爵安連續兩首慘情K歌亦會被視為原地踏步,第三首歌不進則退,哪怕其實三首歌不過是大半年間的事。當YouTube和串流平台興起,音樂的單位由專輯變成單曲,而且所有人也能抒發自己的聽後感,歌手每三個月變一次身,唱功大躍進一次,同時迎來四方八面的點評。Mirror瘋魔全城時,兩種極端就夾擊而來:有時在粉絲tg群組,大家會盡量避免批評偶像,甚至為現場演出炒車護航,或者說再講會傷偶像的心;同一時間有人會用放大鏡檢視他們的失準,批評他們過份商業化。上星期日呂爵安在IG live中談《My Apple Pie》,從他的話可看出他有認真的把不少聽眾的意見都看完,然後逐點回應:無論是歌本身有沒有突破他頭兩首歌建立的慘情K歌風格,甚至是廣東話和英文歌詞的發音。我相信,其實他真的在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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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er於2020年頭出道,兩年,對一個表演者、一個音樂人的歷程是多麼短的時間。成就一個成熟的表演者往往需要十年以上。我一直喜歡看台灣的歌唱選秀節目,唱歌水平比香港《造星》的參賽者強多了,但我後來才明白,台灣的參賽選手大多已經是已簽約唱片公司的練習生,同時台灣也有更多小型演出機會,但香港的新人很可能以一張白紙狀態示人。

 

過去十多接近20年,我幾乎已經無視廣東歌,以為全世界有這麼多精彩的獨立電子爵士搖滾音樂,為何要 settle for less聽廣東歌。因為柳應廷,我開始留心聽Manson和更多其他香港歌手,才知道香港比以前有更多年輕人在專心開拓流行音樂,比以前更有膽識和生氣。我開始為自己感到慚愧,到底他們是突然這兩年突然如雨後春筍爆發,還是之前也有其他有心有力的人,但是我卻拒絕看見?或者是我們沒有合力提供好的土壤,讓他們茁壯成長?

 

每個人都可以為一首歌打分數,一件作品無法打動你也是無可厚非。讓我再說一次:任憑分析和評論再高深也好,都不及一件作品能打動你來得重要。但因為一兩首不合心意的歌、或者一兩次失準的演出,而把話說得這麼絕對,有時我想,我們在現實生活中難道沒有類似經歷,因為經驗不足不夠成熟,而被上一輩矢口否定嗎?如果我不想被人這麼對待,我也不想如此對人。而這不是對Jer或者Mirror特別仁慈,而是在這艱難的時代,如果我們看見對方的真誠,無論是一位歌手、一位作者、或者是一位同事也好,我們也能讓他們慢慢來,拒絕急功近利、矢口論斷。

 

無論是評論音樂還是其他藝術作品也好,其實遠不只是以上帝視角指出作品的不足。實際上評論其實不可能超越自己的視角和意識形態,但為了力求公平和促進討論,評論者可以做的是盡力闡述自己的觀點從何而來。好的評論應該能提出一個理解作品的視角,而評論的本體更不只是作品和創作者本身,更同時指向觀眾/讀者們,讓讀者和觀眾同時反思自己如何理解作品,甚至是透過創作理解自己。評論、理解和思考一件作品,本身可以是一個多方向的溝通過程。

 

拉闊音樂會結束後一星期,有粉絲在群組中貼一位網紅追打Jer的唱功,並為Jer抱不平。潛水多時的Jer突然上水,他這麼回應:

 

「唔洗理佢la

大家唔洗care😂😂

我自己嘅表演係有分數的

應佢都無謂」

 

「以前都respect佢用音樂作品說話

宜家變左用呢d去搵存在感

其實可以轉行做網絡作家了」

 

看到這兩個message,第一時間想跪拜柳應廷,在一個兩萬人的公海group竟然如此囂張,不怕被人拿來這文章。這就是我最欣賞天蠍座柳應廷的地方。他沒有盲目自信,知道自己的演出只有70分,但同時不被外間的噪音自亂陣腳。王雙駿曾被問及,當《迴光物語》登上叱吒903冠軍時,有人不屑問這是乜水,Jer有否感到不快?Carl叔叔答:「無喎,他很清楚自己最想做、最重要的是什麼,其他事情不會干擾到他。」柳應廷最想做、也是唯一想做的。就是自己相信的音樂。他對音樂專注,將自己的 self-esteem擺在剛好的位置,我們在最壞的時候,竟然遇上這樣的新人。

 

柳應廷世一。

 

(註:物語系列我一直對迴光最無感。直到今年六月尾有份報紙執,一個人夜晚係目的地散步,耳機聽到「茫茫宇宙它破滅成全美好」就開始喊。迴光安慰我,就算再寶貴的東西消失了,其實也在滋養其他料想不到的事。我相信每個人喺一個timing 遇上一件作品,冥冥中係有奇妙的緣份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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