ViuTV 3 分鐘訪問
在黑暗中看到光線,有如在絕望中得到希望,但如果尋找不到外來的光,何不想辦法讓自己發光?
Mirror成員柳應廷(Jer)今年以「物語系列」創作了三首作品,由《水刑物語》開始,接著有《迴光物語》,最後以《風靈物語》劃上句號。
其中《迴光物語》是一個訴說光的故事,而在《水刑物語》MV的結尾,Jer被光引領到水面後,光便消失了,沒有光的未來,他要如何走下去?
早前小克接受馬傑偉訪問時透露,寫成《水刑物語》時,Jer提出參考是奧斯卡最佳電影《忘形水》(The Shape of Water)
去年由MIRROR成員Jer(柳應廷)主唱的《水刑物語》、《迴光物語》和《風靈物語》,以獨特又具感染力的歌聲撫慰人心。歌曲引發共鳴,幕後監製、作曲、填詞的創作班底,功不可沒。從Jer出道至今的4首單曲,均由小克填詞,他在社交平台發文,分享與這位叱吒樂壇生力軍金獎得主合作的點滴。
Jer,他是個預備充足(甚至過份充足,寫詞之前他會發50張reference相和一篇千字文畀你的)兼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年輕人。可能他當初真的想要類似《靈魂相認》的詞種,原諒我寫寫吓自把自為甚至連情歌糖衣包裝都全部撕走,仲要一首比一首難消化、一首比一首難唱。」
Jer留言會繼續給小克「50張reference相和一篇千字文」,小克卻回應沒睇晒啲相。
有些東西需要慢慢咀嚼,無法快吞轟了事,有感而發寫著,「珍惜吧,畢竟這種心靈層面的歌種以後能否再出現在廣東歌壇也說不定了。」
節錄自:明報 by 馬傑偉 原文網址:link
【明報專訊】趕上MIRROR / ERROR熱潮,見識過《Error自肥企画》的癲喪與堅持。MIRROR姜濤、Ian率先走紅,近月AK、Edan風頭亦一時無兩。阿Jer柳應廷則另闢蹊徑,曲詞唱作,層次豐富,引起不少文青共鳴。「我被遺落在寬廣的銀河」,「黑暗中等不到黎明」,這些心靈絮語,發自於2019/2020年的時代深谷,在風風火火的香港,我們沉身於水底,我們遺落於銀河……一個30歲未夠的年輕人,怎樣吶唱出那難以言說的社會感受?阿Jer如何與填詞人小克碰撞出三首完整的物語系列?小克內觀打坐的經驗,又如何為歌詞注入靈性的力量?
柳應廷的故事,「柳柳粉」不會陌生——浸大畢業,Busking兩年,入不敷支,為討生活,全職做娛記,工作忙碌無暇兼顧音樂,於是給自己一個最後機會,裸辭參加《全民造星I》,但50強被踢出局,執包袱離開影廠時哭崩了,音樂夢碎,面對現實,不得不搵番份正經嘢撈……而竟然,他被復活了,但又20強止步了,及後被邀入鏡,成為MIRROR 12子之一。2020年推出三首互相呼應的單曲,令人眼前一亮,並拿下了叱咤樂壇生力軍金獎。他的愛情故事亦有畫面,女朋友識於微時,他在街頭演唱,她留到最後,是最後的一個聽眾,相伴相隨到今日,Jer笑說,由一人觀眾走過來,到千人歡呼的演唱會,女朋友在台下哭成淚人。
Jer是個有經歷的人,走過事業的低谷高山,但「物語系列」的深度,超乎於個人跌蕩。也許,這兩年社會巨變,整整一代年輕人,接受歷史的洗禮,熱血過、絕望過,埋藏心底有一份堅持。Jer在不同的訪問中都談到他的心願:用音樂、用歌聲,給灰心失望的人新的希望,給患難困苦的朋友新的力量,就像岸邊伸出的一對手,為沉溺的人解困。
至於為歌曲注入靈性的深度,是填詞人小克的功勞。冒昧找他,他爽快應承。遠在杭州的小克在電話中說,起初不認識柳,交給他一首正路的情歌。及後,柳提供較清楚的想法,他心目中的歌,是奧斯卡最佳電影The Shape of Water那種東西:一個啞女,愛上被捕的怪人魚,逃亡時雙雙被射殺,她與牠,沉入深海,人魚自療傷,也為女人施以魔法,把傷口化作了鰓。女人究竟是死是生是個問號,但劇終前的一首詩道出了答案:Your presence fills my eyes with your love. It humbles my heart, for you are everywhere;詩暗示「大愛」相伴,不離不棄,超越生死。
柳給小克這一部電影,還有「水」、「光」、「風」三個字,作為三首歌的元素。之後,就有了《水刑物語》、《迴光物語》、《風靈物語》,水中浮沉、瀕死迴光、死後風靈,三部曲前後呼應。小克說,他寫到第三首再回想,才意識到三首歌是「死而轉生」相連的過程。
有關生死靈魂之說,不同信仰,不同表述。我想擱置宗教門派,從一個普通人的體驗去談:你和我,在有限的人生中,不時遇上考驗:悲喜交集,禍福無常,絕望的處境,絕處逢生的希望,放開執念那一刻的豁然開朗,尤其經歷過2019年幾乎每個周末都爆發的社運風暴,以及2020年至今,在疫情與政情夾擊下,生活高壓,有如在水底窒息,遍尋缺口而不達。這三首歌,透過阿Jer感情飽滿的演繹,唱的人和聽的人,都感受到人生起跌,時代在躁動。
再往前游
第一首「水刑」,「形」改用「刑」,水的刑罰:「懷抱了怨恨/困溺海中心/沉重到缺氧時/無從翻身」,遇到翻不了身的困境,自覺是廢人,自毁自殘,世界變得灰暗,下沉、缺氧、窒息,香港苦難,連結成集體。小克說,Jer強調要有希望,要看見光,要有勇氣走出困境:「光線引我再次回眸/岸邊伸出這一對手/你解開了毒咒」,「你敞開了白晝」
三部曲我最喜歡《迴光物語》,死前的彌留,意識浮遊於無以名狀的空間。英國出生的僧侶Ajahn Brahm,經常要陪伴臨終的病人,見證死前突然清醒的「迴光」,意識清明,一生的光景,濃縮在一剎那,而這種時間停頓的狀態,共生為一,大我滿溢,正如The Shape of Water的那首詩:「你的臨在,目下充滿了愛。我心謙純,因你無處不在。」
心境清明,不一定是死前迴光。我們日常生活之中,也可以有所感、有所悟:某一晚在西貢隱蔽沙灘的夜空之下,在馬爾代夫寂靜無聲的深海,在新月初上的城門河邊,在某一次靜觀的瞬間,也可能看見內心那一朵生命之花。可以坦白告訴你,出於岸然學者的包袱,幾年前我不會說出上述的話,也不會在聽到《迴光物語》這首歌而產生今天的共鳴,正因為體驗過那清景無盡,繁星一點一點變幻無窮,才可以從歌詞接觸到小克所描述的心靈世界。
全力粉碎
香港正在經歷集體死亡的過程,我們所珍愛的好東西一件一件消失。香港遺民,遺落在銀河,天涯海角,何處是吾家……「我」不必「往深淵終生」,而能「醒覺出笑容」。柳在訪問中說,《迴光物語》是黎明前的黑暗,希望大家「漆黑之中/堅持望見光譜」,「淡忘前因/不顧後果/最後我石破天驚/來全力粉碎/新與舊/星宿同創造/一刻天荒和地老」。
心想,小克必定有明鏡非台的經歷,才寫出這種遺世物外的存在感。他在2008年移居杭州,得他妻子介紹而接觸佛學,一步一步涉獵不同的New Age議題,並與張繼聰、周國賢合作發表《生命之花》、《有時》三部曲等作品。2014年經歷一次人生低潮,專欄因雜誌結業而告終,在香港售賣作品的小店關門了,人生各方面也出現問題。在低沉的時候,他與朋友到秘魯「飲茶」(死藤水),10天的療程令他意覺生死。每天,茶入肚,身如死,四肢麻木,意識卻清明,看到色彩斑斕的曼陀羅,此刻是永恒,感到此岸是吾家,另眼看自己,小克在人生舞台上做一個角色,填詞,作畫,人渺小,天很大,歷史匆匆,夢幻泡影,如露如電,舞台之外,大我自悠然。
經歷苦難的人,一則跌入怨恨,一則感悟寬宏。香港經歷大苦難,多少人的生活翻天覆地,多少移民花果飄零。然而,時勢艱難,也是靈性復蘇的契機。小克那次「飲茶」的出神經歷,名與利,搵錢搵食,這些功利的「外衣」,最容易脫下,局外回看局內的自己,就有一份寬容。敢問,悠長的歷史中,悲刧一埸又一場,死去的生命無法挽回,身心創傷難以補償。然而,每一個善念,每一個正直的行動,都在界定我們是一個怎樣的人。義氣、守望、扶持,功業名利可毁,善良若虛,卻是堅強。
轉生 重逢
沒有禪修打坐經驗的朋友,亦總會體驗到世事福禍多變。縱使經百劫,所作業不忘。現眼的虛榮,一時的苦悲,不會是永恒。「然後淚光一滅/我靈魂忽爾醒覺出笑容/恍似穿過一個夢/夢破醒也是夢」,《風靈物語》這首歌的關鍵詞是風,說的是靈魂轉生。我對轉生輪迴,不明不白,抱有懷疑。但就算不明所以,遇到人生的千絲百結,不要耿耿於心,經過試煉,懂得釋懷,總能安頓於天地。但願香港劫後餘生,儘管惡俗充斥,受傷受苦的港人變得更美、更真、更善良。
如被 大海 淹滅
我靈魂 忽爾 掙扎出 笑容
一個 穿過 一個夢
夢破醒 也都是 場夢
然後 望穿 生滅
每陣風 給我 溫暖 還是凍
讓知覺 似痛 也沒痛
細聽 風鈴內
失散 轉生 重逢
——《風靈物語》